半夜3:15, 距离支线任务开启已过去了十三个小时，被黑水包围的新城高中孤独伫立在黑暗中。
学生们已经沉入了黑甜之乡，戴着安全帽挖土的师傅却仍在顶着小雨工作。
披着透明雨衣的连钰蹲在土坑旁, 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下方挖到一半的大茧。
看到兴之所至，他自来熟地跟挖土师傅搭话：“师傅，这茧的个头这么大, 你们一个得挖多久啊？校方会给加班费吗？不然你们先去睡呗？”
他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不搭边，就连话唠的挖土师傅都不想搭理他，继续重复着机械的挖土工作。
被冷落的连钰对着空气抱怨：“他们好像不大乐意跟我唠嗑。”
说完，他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冷笑。
消失不见的陶萌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。
她披散着头发，青白的皮肤覆着斑驳的霉斑，衬得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愈发瘆人。
她怪笑着，声音里满是恶意：“你与鬼同行, 居然还妄想着会有人理你？”
连钰的心情很是沉重：“加班费没捞着, 还没人陪我聊天, 人财两空，赔大了。”
陶萌：“……”
她被连钰的话噎住，那张诡异的鬼脸露出无语的表情, 竟也不那么可怕了。
连钰弯了弯嘴角，起身抖了抖雨衣上的水珠，右手作握麦克风状, 一本正经地采访她：“请问这位半夜不睡觉跑来看挖地的可爱女同学, 对着你的出气筒们大开杀戒以后, 心情有变得美丽一些吗？”
“当然，我太高兴了。”可爱女同学嗤嗤地笑了起来，仇人的凄厉尖叫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，“如果符合标准的人能再多一些, 我会更高兴。不过，你看到你亲爱的学生同事一个接一个消失，应该很煎熬吧？”
“怎么会？我早说过了，你开心就好。”连钰摊开手，表示自己对其他人的死活压根儿不上心。
陶萌不置可否，但从她的表情来看，她并不相信连钰会对那些人的死无动于衷。
见她不信，连钰也没有着急。
他没兴趣跟一个小姑娘解释自己的立场，抬脚绕过泥地上躺着的数只白色大茧，兀自走到屋檐下躲雨。
在他忙着跟陶萌聊天时，他身上的小挎包就跟抽了风似的振动个不停。
他把挎包拉到身前，拉开拉链，露出里头放着的五台手机——这些都是他助纣为虐后得来的“战利品”。
回忆起他抢手机的土匪行径，陶萌这个大反派都忍不住露出了“没眼看”的表情。
连钰自动屏蔽她奇怪的眼神，从手机堆里随便挑了一台，点进聊天软件。
高挂在联系人首位的赫然是向清清。即便时间不大合适，但她头像小红点上的数字还是在不断增加。
连钰打了个响指：“看来熬夜还是有点用的，这不是赶上现场直播了吗？”
他在陶萌疑惑的目光下点进聊天页面，把向清清发来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。
“有意思。”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到了最后决胜的阶段，这姑娘干脆放弃了利诱，转而投向了威逼的怀抱。
「晚上好，我想你一定还没睡着。这很正常，我相信今晚没几个人能安然入睡。」
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强硬，甚至比从前气焰更盛。明明是群发的消息，她却偏偏用上“你我”这种指向性更强的字眼，让人觉得他们在一对一谈话。
「现在是凌晨3点多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足一天，你确定还要继续犹豫吗？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，你的沉默完全没有意义。」
「截止到现在，幸存者还有58个人，而站在我这边的就占了36个。在人数上，我们有绝对的优势，你们根本无法推翻我们。」
「怎么样，你想好了吗？要不要加入我们？像我之前承诺的那样，我会和你们一起，让所有人都赢得胜利。」
“让所有人都赢得胜利？这张饼画得还真大。”连钰平直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。
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，她搬出这张大饼的动机不是想吸引别人加入，而是在逼他们立刻站队。
他想，她刚才所透露的“36人”未必是真实的数据。可这个口头数据在此时是真是假，根本不是那么重要。只要看到它的人相信，那就够了。
只要有人相信，她的队伍就会一路壮大，直到超越36这个数字。等数量优势积攒到一定高度后，剩下的那些硬茬根本就不足为惧。
她故意把数据放大、摆出傲慢的态度、许下有些不切实际的承诺，都是为了把向清清这个身份所能发挥的作用推向极致。
连钰猜：“接下来该给单纯好骗的小羊们下最后通牒了？”
他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验证。
又一次手机振动后，新的消息紧随而来。
「你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。五点半，教学楼架空层，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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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5:17，向清清连同靳言、王冲及徐立轩守在教学楼二楼的楼道处，观察下方架空层的情况。
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三分钟，他们安排好的人已经按照计划下楼接应，或是跟同样提前到达的新盟友攀谈，或是缩在角落里捧着手机按个不停。
若是忽略时间地点，这样的画面倒更像是一场普通的同学聚会。
靳言收回视线，借着柱子的遮挡侧身回到他们的临时据点。
向清清正在与她的两位帮手确定稍后需要注意的细节。
一夜未眠的她精神劲依旧很足，状态甚至比她身边两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还要好，好像随时都能被拉去做三百套益智问答。
她把大小事务都在脑中过了一次，挨个跟王冲确认：“董骏那边没有问题……对了，郝帅哥有联系过你们吗？”
提起这个人，王冲的脸色便黑如锅底：“当然有！他说他掐指算过，这段时间正旺我们，出不了什么大乱子，所以他决定睡饱了再说，让我们先忙活。”
站在他旁边的徐立轩傻眼了：“不是吧，都这种时候了，他居然还有心情睡觉？这人真的靠谱吗？”
向清清扶额，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。
她按了按眉心，慎重道：“算了，随他吧，他应该有分寸的。不过我认为我们还是得再补充一个候补方案，以应付郝帅掉链子的特殊状况……”
“我认为，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放空大脑，好好休息。”走近他们的靳言听到向清清的最新打算，语气温和地打断她。
他调整了手上腕表的位置，并向她展示上面显示的数字。
离约定好的集合时间还有八分钟。
靳言说：“向同学，八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制定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候补方案。况且，我们在商议时已经充分考虑过能否完成的问题。郝帅不是死要面子的人，他既然说自己能够做到，那就不会轻易掉链子。”
向清清蹙起眉头：“我明白你的意思，可是……”
她看着组队板面上的人数，毫无疑问，这是她参赛以来组织过最庞大的队伍。
她接过了这些沉甸甸的信任，闯关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。如果她错了，所有人都要跟着她一起遭殃。
“我不想输。”向清清很认真地说，“我会尽我所能把可能会出现的差错堵上，让我们都离成功更近一些。”
这也是他们定下这个计划的初衷。
“我能理解你的心情。”靳言想了想，这样说道。
虽然他无法看到向清清队伍的组队界面，但从各方传来的反馈来看，她收到的入队申请只会多不会少，战力上涨的同时，压力也会骤增。
因此，即使事情发展的大方向还是好的，她依然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，想要不断地往里填充细节。
简单的说，她只是太紧张了。
“放宽心，或许你可以把这一切当作是一场闯关游戏，你成功通关lv1后进入lv2。游戏难度虽是加大了，但万变不离其宗，等你适应之后，现在短暂的焦虑根本不算什么。”
向清清沉吟片刻，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：“你好像很有经验。”
她也许猜出些什么了。
靳言面不改色，淡定地打了个马虎眼：“这么多天的时间不是白过的，大家都在成长。你应该对你的伙伴多抱有一些信心，更应该对你自己多抱有一些信心。”
后面那句话王冲听懂了：“对对！向老大，你要相信我们，也要相信你自己，我们一定能行的！”
说完，他捅了捅傻站在一旁的徐立轩，丢给对方一个“识趣点”的眼神。
徐立轩：“……”
徐立轩只得附和：“对，能行的。”
管他最后能不能行，反正现在跟着一起喊口号就对了。
投票结果三比一，向清清少数服从多数，不再纠结细化计划的事。
她简单理了理仪容，问徐立轩：“你一会儿想跟我走还是跟主任走？”
校花校草两大仇人同框登场的画面自然更能吸引女鬼陶萌的注意，但让徐立轩跟着靳言却能最大程度上保证他的安全。
在私心上，她当然更想他选择前者，可要是徐立轩选择自保，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。
她的问题让徐立轩陷入两难。
接过决策权的他像是拿到了什么烫手山芋，恨不得将问题又抛回给向清清。
他固然不想以身犯险，却知道自己这步棋唯有跟向清清同时出现才能发挥出最佳效果。
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，要是向清清凉了，他多半也不会有好果子吃，倒不如豁出去配合她的行动，她好歹会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努力保全他……
徐立轩在心里打了小半天的算盘，总算拍板做了决定：“我跟你走。”
向清清挑了挑眉，对他的决定有些意外，却没有多问：“好。”
她掐着表，看准时间便直接带着王冲与徐立轩下楼。
与此同时，靳言绕道到另一边的楼梯，如滴水入海，悄然混进躁动的人群里。
他们无一不在谈论向清清。
“她说她有办法……她能有什么办法？真能带着我们这一大票子人脱离苦海吗？”
“能吧，人家可是向清清！”
“就她？还向清清？你听说了没，这位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位……”
于桐散播的风言风语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，真假向清清的疑云成了扎在纠结党们心头的最后一根刺，叫他们在敞开的大门前徘徊不定。
有的人很乐观：“哎呀，你们甭管真假了，脑子好使才是最重要的。她能把我们都忽悠得聚在一起，还不能说明她的本事吗？”
也有小心谨慎的反驳道：“万一她就是个语言巨人，光会说不会做，想忽悠我们给她打白工呢？”
这确实是个问题。
但又有人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里的漏洞：“不能吧。她要是想占人便宜，挑几个人来骗就够了，哪用得着把所有人都收进她的组里？她现在是既出力又出钱，怎么看都是她更吃亏啊。”
反驳的声音却永远都不会停下：“话不是这样说的，接受考验的又不止我们。就算我们赢了，最后分得的好处也就只有指甲盖大小，跟同校的比起来是差距不大，但跟外校的比……那距离可就大了。说不定，她打的就是这主意呢？”
争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。
靳言往密集的地方靠了靠，着重留意抬杠抬得最欢的那位大兄弟。
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，计划施行的过程中出现特殊状况是一件很正常的事，不服与抬杠更是他们预想中最容易出现的状况。
但靳言一点都不为此担心。
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百分百的心悦诚服，而是战线统一。至于内战不可取的道理，自然会有人替他们讲给这些人听。
那人还在试图证明向清清不怀好意。他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，很快就惊动了向清清本人。
她抬眼往声源处看去。
触到她的目光，人潮自动向两边散开，开出条一人宽的小道。
她顺着小道大步走到那人面前，沉声道：“我是新城高中的学生，我做的事当然是为了我的学校。外校再好，那也与我的成绩无关，我希望你能冷静一点，不要太想当然了。”
她的发言得到了大众的一致支持，他们像论坛里抱团维护向清清的校花亲友团，用尽浑身解数来替她说话。
“就是，都什么时候了，怎么还有人想着跟别人比呢？我们能活着走出校门口都已经是谢天谢地啦，你说这话是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？”
“我其实也不是很相信她，但她没必要做这种事吧，这样她根本捞不到半点好处啊。”
“别杠啦，我觉得向姐说得很对啊。这时候还不学会团结，是想被一锅端吗？”
怀疑、嘲笑、斥责……带着负面情绪的言语围绕着他转个不停，他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，口不择言：“你敢当着全部人的面说你是总排名第五的那个向清清吗？如果你真的是她，那你打算怎么带我们通关？这关的npc怪物可不好对付！”
这个问题实在是敏感，纵然大家都心有疑虑，却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把问题摆到明面上。
气氛僵到了极点，就连周遭的窃窃私语都一降再降，几不可闻。
作为所有人的关注焦点，向清清面不改色，从容依旧：“为什么不敢？我可以很明确地说，我没有骗过你们，更没有坑害你们的意思。我的目的只有一个，那就是互惠共赢。”
那人还想继续质问，突如其来的麻痹感却打乱了他的步伐。
【系统】检测到选手在与剧情角色的对话中出现违规词，系统自动修正中……
与剧情角色的……对话？
他不可思议地瞪向对面的向清清，在看到她同样诧异的表情后很快明白是自己想岔了。
npc是不可能假扮成选手的，解释当下状况的说法只有一种——
他刚刚口中的npc怪物……她正在偷听他们说话！
被窥视的恐慌让他头皮炸开，电流刺激下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不断痉挛，扭摆出狰狞的诡异表情。
这人的抽风来得突然，就是最神经大条的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对劲，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。唯有微风卷着细雨掠入，带着绵绵却蜇人的凉意，从脊背一路爬上天灵盖。
选手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假扮木偶人，靠表面的镇定来遮掩擂鼓般的心跳。
混在人堆里的靳言却趁无人注意，对向清清比了个手势，示意她继续依计行事。
他们钓的鱼上钩了！